三條雀巢速溶咖啡，一把紅黃鐵皮剪刀，一個紅色老式熱水瓶，幾個平平無奇的“復(fù)古”物件，把10元速溶咖啡和74歲的南京老太韓素珍，推上了流量的浪尖。

網(wǎng)絡(luò)平臺的百萬點贊，引來五湖四海游客的瘋狂打卡。與韓素珍的茫然不同，圍觀者們或質(zhì)疑，或歌頌，或懷念，都試圖在這場“混戰(zhàn)”中率先挖掘一寸未開墾過的土地，待按部就班地塑造完爆火和隕落的遺憾故事后，又開始等待、尋找、追趕下一個“韓老太”。

流量汪洋里，韓素珍的這場奇幻漂流仍在繼續(xù)，在南京市秦淮區(qū)四條巷的這家小店里，她只希望守護著自己的那片心底的執(zhí)念，以及生活的凈土。

蜿蜒40米的買咖啡隊伍

韓素珍是在5月19日早上，才突然意識到“自己火了”。那天，她和往常一樣從家里騎著小電驢來到店里，準備九點鐘按時開門，沒想到遠遠就看到了一大堆人，把小店圍得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。

看到韓素珍來了，沖著“10元手沖咖啡”而來的人群開始因興奮而騷動，又自覺從“一團”變成“一隊”。過百人的長隊穿過隔壁的阿福龍蝦店和安慶金記餛飩店，“少說得有40米?！?/p>

怕?lián)踔鴦e人做生意，韓素珍連忙招呼著人群把隊伍尾巴轉(zhuǎn)向另一邊的圍墻。后來，隊伍不斷變長，穿過遠處的電線桿。見此情況，街道辦甚至專門派了兩個人在這維持秩序。雖然生意旺是好事，但她心里直犯嘀咕：怎么一大早都是來買咖啡的？

韓素珍的小店其實名為“韓老太甘蔗汁”，已經(jīng)營了32年。店面總共十來平方米，被隔成兩個小間。較大的是“倉庫”，較小的則是“售貨口”。

大約在1995年，本身喜愛咖啡的韓素珍將手沖速溶咖啡“副業(yè)”帶到了店里。如今小店的玻璃窗上貼著價格字樣：甘蔗汁巨大杯15元，特大杯13元，大杯10元，中杯7元，咖啡則是10元一杯。

74歲的韓素珍或許很難明白，此前，一條名為《當(dāng)我10元買了一杯純手工咖啡》的短視頻，毫無征兆地走紅，爆點正是她沖泡咖啡的整個過程——

先從箱子里掏出雀巢速溶咖啡，用紅黃鐵皮剪刀一剪子剪開，哐哐倒進塑料杯里，倒入約1/4的開水后，拿起攪拌棒攪拌10-12下，忙的時候她只來得及攪拌10下。攪拌開了之后，再倒入大半杯溫水，然后再補加點熱水，最后封完口要晃一晃。

沒有現(xiàn)磨、滴液、萃取、拉花等高級手法，與高檔咖啡機的穩(wěn)定功率也截然不同，但韓素珍拎起熱水壺灌水的動作，給很多年輕人復(fù)古又新潮的感覺。

而正是這一股子獨特的調(diào)調(diào)，將韓素珍和小店推進了流量汪洋中。

最火的那段時間，韓素珍的小店一天內(nèi)賣了一千多杯咖啡。女兒和女婿也來幫忙，一人剪咖啡條，一人遞塑料杯，她只負責(zé)攪拌。盡管如此，也往往大半天都坐不下來幾分鐘，每餐都只能扒拉兩口墊一下肚子。

圍獵者的流量混戰(zhàn)

被推入流量世界之后，韓素珍現(xiàn)身雀巢咖啡直播間，被光良邀請去演唱會，店門前也擺滿了尋親卡片……身處漩渦中心，她吸引的不只是天南海北的游客，還有無數(shù)的自媒體主播，他們將她視為新大陸，竭力借此開辟新流量。

韓素珍一開口說話或有什么互動舉動，駐守的自媒體博主們就趕緊拿著手機湊近，試圖錄下她的聲音、拍攝近景畫面，沒啥特殊動靜的時候，他們就把手機架在馬路對面拍，進行不間斷的遠景直播。

主播小婁已經(jīng)在馬路對面蹲守了一個月。他住在附近的酒店，吃的靠點外賣。從韓老太走紅的第一天到現(xiàn)在，原先的長槍短炮漸漸散去，直播間的數(shù)量也越來越少，小婁的手機依然架在這里。韓素珍都和他混熟了，生意不忙的時候就去他的直播間露個臉，和粉絲們聊聊天。

看見網(wǎng)友們給她刷“阿姨我好喜歡你”，韓素珍會瞇著眼笑，然后說“謝謝大家的喜歡”?？匆娪腥苏f來過一次還想再來，她會強調(diào)，“沒必要遠道而來?！碑?dāng)然，直播間也不乏黑粉。每看到不好的評論，韓素珍也會直接回懟“涼了就涼了，涼了我也有飯吃”……

其實，生意火爆，韓素珍還是很開心的。游客來買咖啡時，如果不忙，韓素珍會邊沖咖啡邊和游客嘮嗑，空氣中流轉(zhuǎn)的一問一答不復(fù)雜，基本是固定的打招呼句式，看起來一切都很稀松平常。然而，現(xiàn)實世界的和諧卻阻擋不了網(wǎng)絡(luò)世界的喧囂。

排隊的人都是自己雇的、泡咖啡的水是秦淮河的水、20多天賺了幾百萬、手上的鐲子是賣咖啡的錢買的……聽見各種無厘頭的聲音，韓素珍非常無奈，“排隊兩三個小時給人發(fā)30塊錢，真有人愿意干嗎？” “怎么可能賺那么多，我的金鐲子都戴了幾十年了”……

可是在一眾拓荒者和圍獵者眼里，這些“細枝末節(jié)”或許沒那么重要，重要的是嶄新的、未被挖掘過的，甚至是獵奇的內(nèi)容。

浪潮退去后的生活

日升月落，車來車往，流量終會退去。進入6月下旬，“韓老太甘蔗汁”店門前的人漸漸減少。偶爾，還會有一對情侶各拿一杯甘蔗汁和一杯咖啡，沖著店面的招牌拍照打卡；也會有女生買了一杯咖啡后不好意思地輕聲詢問韓素珍，是否可以合個影；有時候，還會有穿著黑色T恤的二十來歲男生，因為忘了付錢回來重新掃碼。

盡管不再似前段時間火爆，店里擺著的一位小姑娘送給韓素珍的非遺樹葉雕刻、門上貼著的她火了之后穿旗袍參加活動的照片，都證明了這波浪潮確實曾在這里翻滾過。

韓素珍對于自己“涼了”這件事看得很開，從火起來的第一天起，就有人問她“你現(xiàn)在這么火，以后不火了怎么辦？”她就回，一切總會慢慢恢復(fù)的，火起來、涼下去，這都很正常。

甚至，韓素珍覺得，“涼了”還是件好事?；鹆酥螅笈慰头鋼矶?，原本全身都很硬朗、沒有哪疼的韓素珍，膝蓋已經(jīng)開始吃不消了，“再這樣下去走路都不行了”。她說，她就喜歡安安靜靜、平平淡淡的，自己還能多做幾年，直到賣不動為止?！奥刈觯毸L流”。

如今，每天早上不到九點，在隔壁吃了一碗餛飩和一塊大排的韓素珍，又彎下腰拉開了小店的卷簾門，和過往32年的大多數(shù)日子一樣。記者采訪的當(dāng)天上午，韓素珍要做81杯甘蔗汁，這是她前一天接的一個大單——有些老舊了的榨汁機開始嗡嗡工作，連接門外的甘蔗汁通道緩緩?fù)鲁龈收嵩淙胨{色垃圾桶……

盡管流量的浪潮正在漸漸退去，但生活依然在繼續(xù)，一如店外每到春夏季就亭亭如蓋的槐樹，一如幾十米外周而復(fù)始的紅綠燈，仍然按照20秒綠燈、3秒黃燈、25秒紅燈的節(jié)奏在變換著，沒有早一秒，也沒有晚一秒。（吳馥梅 于詩奇）